冷鋒籠罩八里雲門舞集排練場,林懷民播放剛買的CD與來訪的我們一起聆聽。「年代真的不好嗎?年代何時真的好過」?「台灣從未真正安穩過,永遠是在波動中找到平衡。」
林懷民認為,面對不景氣,更應思考生活的本質與意義、釐清價值,希望藉此機會「讓台灣走進一個靜定、素樸、有生命力的年代!」
讓林懷民激動落淚的這張CD,是重新整理出版的《敬!李雙澤:唱自己的歌》,其中最讓他動容的,是卅年前胡德夫、楊祖珺演唱的李雙澤作品《美麗島》。「我懷念那種純粹,那種相信著什麼的誠懇,兩個年輕人唱著他們真正相信的東西,我想起七○年代青春的火焰,特別的感動。」
交了學費 認清楚金錢遊戲林懷民強調,他不是懷舊眷戀,而是想到七○年代甚至更早一點,「當時台灣什麼都沒有,卻從來沒少過志氣」。但台灣人自八○年代晚期以後,好像就從來沒相信過任何事。外在的事情都不能信,人也變得尖酸刻薄。每個人不能善待他人,也迴避了自己。
「現在的年代真的不好嗎?我問你,年代什麼時候真的好過?」林懷民如此提問。對他而言,政客亂吐口水、影歌星為了打歌賣電影捏造緋聞、大家搶著穿名牌,這些東西加起來,讓台灣變成一個奇怪世界,「好像對於物質的追求才是人生唯一的目的,大家永遠汲汲營營於權力、財富與政治的追求,到一個混亂的局勢。」
「那些事都該成為過去了。」林懷民說,金融海嘯讓大家看清楚,這是個金錢遊戲玩出來的世界,「台灣社會M型這麼厲害,這次不能再逃避了」,大家已經交了「學費」,當下要做的是「走出來!眼睛清楚了,就看得到路。」
思考意義 生命本質是什麼林懷民表示,他這一代人還有承受不景氣的能力,但八○年代後出生的孩子,從小生活都是物質所累積而成的,從CDPlayer換到iPod,從手機、遊戲機到名牌球鞋,不斷的換。「我真有點擔心他們,要注意到這一代的感受,他們一定要找到生命的意義才行。」
社會底層老百姓的困苦,更讓他高度憂心。「基層人民的痛苦不再是媒體催淚的把戲,已經是真實!」「我不覺得三千六會幫助到任何事情!拿消費券的人,有一大半是可以不需要的,但那些真的有需要的人所需要的卻不只三千六。」他說:「消費券花完後呢?這才是我在意的。」
林懷民強調,這一波不景氣剛好讓大家好好想一想:我們是否需要那麼多?我們究竟需要多少?「到底生命與生活本質的東西是什麼?」「往下走,可否讓台灣走進一個靜定、素樸、有生命力的年代!」
不景氣也是一個釐清價值的時代,「雖然窮,但很多東西不要錢。」林懷民說,去圖書館借書不要錢;走進大自然不要錢;停下來聽聽風吹、看看陽光移動,不要錢;還有,
「賺大錢的時候時間很昂貴,窮的時候時間也不要錢」。
沉澱一下 在危機中找出路他認為,過去不管是在政治上或經濟上,台灣以火速向前發展,「過去廿年台灣人活得就像是永遠來不及似地,永遠在趕deadline,因為趕,沒用時間去經營,做出來的東西永遠殘破不牢靠。」
林懷民說,現在時局不好,除了節能減碳,還要讓自己安靜沉澱下來。就個人的準備而言,「我永遠不擔心沒機會,但永遠擔心機會來時沒有準備好」;就個人的付出而言,「稍有能力的人都要懂得如何幫助別人」,才能多幫助社會底層老百姓的生活。
整體檢視此波不景氣的嚴峻衝擊,林懷民的結論是:「不要自己嚇自己」。他強調,從過去的經驗來看,台灣社會雖然根基不穩,但台灣人的韌性、機動性強,「台灣人在危機中可以表現得特別好」,因此大家應該對自己有自信。
「台灣從未真正安穩過,永遠是在波動中找到平衡。」這是林懷民對於此波不景氣所下的註腳,在變動年代中傳達一個藝術文化工作者對於這片土地的期待與信心。
開心早起 從容讓生命加分
【李維菁、何榮幸、高有智、汪宜儒】
林懷民告訴我們他最近最開心的一件事情,他終於實踐了長年以來想要進行的生活小革命:早起。
這一個月來,他終於做到每天七點半起床。早起的日子,讓他覺得「對自己充滿期待,早起讓生命加分。」
幾十年都想要早起,但是工作忙碌行程不定使得早起困難。他說,出國演出的話,媒體訪問與行程都排滿滿。在國內排練,常常就是在八里排練場忙到天黑,每天九點半吃晚餐。回家後,打開電腦收信繼續處理公文,有時候則看看書。等到心情真正沉澱下來,自己覺得可以睡了,已是很深的夜。
他上個月剛好有一個假期,不用出國,不用排練,得到充分的休息,彷彿一年來累積的疲倦都得到紓解。也因為如此,作息逐漸正常,不知不覺就成為七點半的早起族了。「多出了一段早上的時間,是很棒的。」林懷民說:「早起讓我看到很多東西。」
「其實我是那種對於生活小節很低能的人。早起讓我終於有機會看看我家前面的淡水河,甚至終於有機會看看我家中有什麼。平時太過匆忙,我連家裡有什麼都不太清楚。早起多出來的這段時間,我看看自己,看看週遭,這就是最根本的東西。」
他說,每個人其實都跟他一樣,工作的問題不能解決,又不可能將自己從人生調包,
「只能先面對自己,接受自己的一切恐懼與慾望,這就是我說的靜定力量。」
林懷民說,這年頭環境如此,他其實也可以訴苦,只是訴苦變得沒有意義。雲門舞集撐到今天,其實他每天都在兩種不同的思維中來來回回。想著最壞的狀況,也有力量往理想的方向繼續前進,這樣來回,走到了今天。
他說,這一年來,雲門的海外邀約單位其實也會試探出國演出可否少來幾個人,這樣可以省點房錢。也有人拐彎問能否降價演出。聽在耳中總是掙扎,環境壞,但真降價了就回不了頭,若不降價也可能失去機會。但不管怎樣,也就一步步走。「局勢再不好,再亂,我是編舞家,我還要編我下一隻舞。」
「我是那種極悲觀的人,但我的腳,要走樂觀的方向。」林懷民說。